《远去的炮声》之三十三：战火中的爱恋

编发||拂晓哨位（ID:fxsw2021）

作者||周锦荣

作者简介：周锦荣， 笔名午马，1954年10月生于江苏省常熟市，1972年12月应征入伍，历任陆军第21集团军61师183团战士、军械员兼文书、班长、代理司务长、排长、政治处干事、指导员、教导员、政治处主任。1985年12月至1987年6月赴滇参加老山地区对越防御作战，时任炮兵营教导员。1992年10月转业至江苏省太仓市，曾任镇党委副书记、市物资局局长、市纪委副书记、市物价局局长、市政协专委会主任，2014年10月退休。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纪实作品《远去的炮声》、由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题写书名的散文集《追梦》。

《远去的炮声》之三十二：“你们隐蔽，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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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战场情怀

战火中的爱恋

爱情是至高无上的。坚贞、纯真的爱情是经得起战争考验的。

“我们连一班战士刘德康，9月18日与恋人周建秋举行了两地婚礼。”1986年10月22日，榴炮二连指导员陈兴芳向我汇报。

“啊!怎么回事?”我官僚了，对属下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毫不知情。

“刘德康这个战士很低调，他不想让这事宣扬出去。”陈兴芳说。

我带着几份惊喜，向陈指导员了解详情。

原来，已经入伍三年，准备复员的刘德康，在部队接到参战命令前，双方家长已经约定让他和恋人周建秋结婚。部队接到参战命令后，眼看着复员无望，双方父母催促他们俩尽快完婚。周建秋几乎是在双方老人的驱赶下来到部队，准备与刘德康走进婚姻的殿堂。

看到自己深爱的恋人来到部队，刘德康喜出望外。当得知周建秋是双方老人让她来部队与他结婚时，刘德康瞬间由欣喜转为不安。他是多么想与这位淳朴善良的爱人同枕共眠，走上共同生活的道路，与她携手创造美好的未来。

刘德康虽是家中长子，而周建秋却是农家中的独生女，他作为上门女婿，将来是要撑起女方这个家的，他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可是，现在自己即将奔赴生死未的战场，万ー自己在作战中牺牲或是致残了，岂不是有负于周建秋的家庭，给她带来终身的痛苦，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爱是毫无吝啬的赋予。给爱人予幸福，那才是真爱。我不能做出愧对爱人的事情。刘德康这样想着。

面对周建秋捧出的炽热的爱，该怎样拒绝?怎样解释?刘德康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与痛苦之中。

周建秋带着美好的憧憬，满心喜悦地来到部队，来到刘德康的面前。当她看到部队处处弥漫着战前紧张的气氛，看到官兵高昂的求战热情，看到刘德康整天忙于训练和出发前的准备，看到她所爱的人对结婚的事犹豫不决的神情，她那颗怦怦跳动的心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和他结良缘，可以了却他人生最大的心愿，让他带着新婚的甜蜜、带着自己的深情走向战场。但是现在结婚，眼下会分散他战前准备的精力;蜜月未完，他就要出发征战，他可能会留恋夫妻间的温存而影响作战的情绪;万一碰巧自己有了身孕，更增添了他的一份牵挂，会分散他在战场上的注意力。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一旦因我而影响到他的精力集中，导致他发生意外，那不就毁了他自己，也害了部队吗!不行，该取消结婚的打算。周建秋这样思考着。

怎么跟他说，他会不会因此产生自己怕他在作战中牺牲或负伤而离开他的误解呢?她也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之中。

心爱的人的心灵是相通的。他们俩都察觉到了对方有话要说，但又都难于启齿。

黄昏后，他们俩一前一后走在营区外的小路上，路太窄，两人没法并肩走在一起。“建秋，我一我一”，走在后面的刘德康欲言又止。

“德康，有啥子话你说么。”听到刘德康吞吞吐吐，周建秋转过身，看着他，用家乡话跟他说。

“我想我们俩的婚期还是再往后推一推吧。”刘德康停下脚步，拉着周建秋的手，鼓足了勇气，终于把话挑明了。

“……”周建秋望着刘德康欲说无言。其实，刘德康的心思她早已看出来了，也正好符合她的想法，但当真把话说明了，她却一时无言以对。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你别说了，我知道。”没等刘德康把话说完，周建秋说话了:“你放心，不管你想什么时候结婚，我都愿意。”

“对不起啊，建秋，委屈你了。”刘德康歉疚地看着她说。

“没什么，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周建秋继续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安心去参战，集中精力杀敌，我等着你立功的喜报。”

看来两人想到一起了，刘德康如释重负，心情轻松了许多。

“建秋，万一我回不来或残了，你……”没等刘德康说完，周建秋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不许你说不吉利的话，你一定能安全回来，我们俩一定能结婚子，幸福地生活下去的。”

“我是说万一……”刘德康还想把话说明，但是周建秋又把话抢了过去:“如果真的有意外，你残了，我服侍你一辈子;如果你真的回不来了，我照顾你爹妈一世。”

多么深明大义、有情有义的好姑娘啊!

在周建秋如此真诚面前，刘德康觉着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一把把周建秋紧紧地搂在怀里。他哭了……

双方的父母等着他们结婚的喜讯呢，回去该怎么交代。为了不使双方老人失望、他们俩商定，周建秋回家后，就说是在部队已经举办了婚礼。部队快要出征了，来队的家属都必须在规定的时限内离队。周建秋带着深深的眷恋和期盼告别恋人回到家乡，给亲朋好友分发了喜糖喜烟。双方父母信以为真，尽管担心儿子、女婿的安危，但还是喜上眉梢。刘德康在送走周建秋后，也带着对恋人的深深眷恋和对双方父母的愧疚，走上了战场。在战场上，他不畏艰险，英勇顽强，全身心地投入到阵地构筑和作战中，发挥了一名老兵的作用，与战友们一起出色地完成了上百次炮击作战任务。在战斗的间隙，他和周建秋保持着书信往来，相互关心、关怀着对方。

后来，他们两人在部队没有结婚的事还是让双方父母知道了。消息一经传出，亲朋好友及地方群众无不为之感动，大家都盛赞他俩坚贞、无私的爱情。

不能让战争把两个相爱人的婚阻隔了。于是在众人的动说和策划下，决定于1986年9月18日，双方在异地同时举行了没有新郎和新娘参加的婚礼

刘德康是基于对战场形势的分析而答应结婚，举办婚礼的。上战场半年，虽说炮击任务繁重，也曾遭到越军多次反击，遇到了一些危险，但只要严格遵守战场纪律，做好防敌炮击的工作，应该不会出现生命危险，可以完好无损地走下战场，能以健全的身体回去承担起为周家延续香火、发家致富的责任，给予妻子一生的幸福。

两人要登记结婚了，指导员陈兴芳听说后非常高兴，利用到团里开会的机会，到政治处为他开了结婚介绍信。刘德康把介绍信寄回家，由周建秋到民政局领取了结婚证。

举办婚礼那天，在四川大邑县的一个农家小院里，周刘两家的主要亲戚聚集一堂，大家频频举杯，祝福两位暂时不能圆房的新郎新娘婚姻美满，祝愿新郎顺利凯旋。

那天，在战场上，刘德康到营设在阵地上的帐篷小卖部买了烟糖和香槟酒，班长陈民用野炊的办法，炒了几个菜，准备了一些罐头。当タ阳西下时全班的战士聚集在炮位上，一场缺了新娘的特殊婚礼在战场上开始了。“刘德康与周建秋的婚事大家都知道了，今天在两地同时举行婚礼，我们共同举杯，祝贺他们成婚。”陈民班长主持了战场上的婚礼。

“谢谢战友们!”刘德康有点激动，声音有点儿颤抖。

“来，大家抽烟。”刘德康恭恭敬敬地给人发着阿诗玛香烟。“按理应该由新娘子给大家点烟，现在新娘子不在，我代劳了。”

刘德康用好不容易觅到的一次性打火机给大家点烟。

在战友们喝着喜酒，吃着喜糖的时候，陈民拿起二胡，拨动琴弦，演奏起了“十五的月亮”的曲子。战友们和着曲子唱开了:“十五的月亮，照在家照在边关，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刘德康的眼睛湿润了，他是多么想念此时也在接受亲朋好友祝福的新婚妻子。

“刘德康，你们的真爱经受住了战争的考验，我祝贺你们!”陈兴芳指导员来了，他端起酒杯祝福他。

“好一个刘德康，这么大的事不吭一声。我来道喜啦!”同是四川籍的曹辉树副连长来了，他端起酒杯恭贺他。

排长赵亮也来了，与刘德康碰着酒杯，说了一连串的新婚祝福语。

与刘德康同住一个猫耳洞的炮校见习排长朱明，虽然他们俩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但已经相当知己了，平时两人无话不谈。“我不说了，话在酒中。”此时，朱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虽然没有新娘，婚礼又极其简朴，但得到了战友们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祝福，刘德康满足了。他在心中默默地念叨:“我结婚啦!”

就这样，一对道德高尚的青年男女，在没有对方参加的情况下，缔结了他们的终身大事。

这对恩爱的夫妻，是在战后刘德康回家探亲时才步入洞房的。

经历了战火的考验，他们俩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夫妻情感、更加深爱着对方……

写刘德康与周建秋举行两地婚礼的初稿我已经完成了很长时间，但具体的过程和一些细节还不甚清楚。为了找到刘德康，了解他与周建秋两地婚礼的具体情况，我几经周折，最终是在大邑县民政局的帮助下才联系到他的。

“您是教导员周锦荣吗?我是刘德康。”2012年3月7日上午，我接到了他打来的电话。

“我是。德康，我找你找得好苦啊!”听到是刘德康，我真的太激动了。

“教导员，你还记得我这个小战士呀。”这是刘德康在电话里说的第二句话。

“怎么不记得!我在我的《战地日记》中还记着你和妻子周建秋举办两地婚礼的事。”我把我的那篇日记读给他听。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时隔20多年后的谈话，了解着他与周建秋结婚前前后后的事情。

他告诉我，部队回撤到原驻地的第二个月，他就休战假回到家乡。带着胜利凯旋之喜，加上婚后第一次夫妻团圆之喜，在这双喜临门之时，双方老人又为他们举办了一次隆重的婚礼。这次有了新郎和新娘的婚礼，比起两地婚礼时，邀请的客人多了，规模也大了，场面更热闹，更加喜气。

他告诉我，尽管他战后复员回到了农村，开始时家里条件不是很好，除了种地，他还经过努力，考取了水电工等级证书，利用农闲季节搞家装挣钱。靠着夫妻俩的勤奋，现在日子好过了，双方两个家庭都很好。“我已经有孙子了。”他告诉我。

“哇!你做爷爷了。祝贺你!当我听到他已经有了第三代，我真为他高兴。我能想象到他和周建秋的婚姻是美满幸福的。

是啊，经过了生离死别、经历了两地婚礼，在战火熏陶下培养起了的爱情，应该是坚不可摧的，应该会得到珍惜，结出丰硕之果。

然而，不是所有的恋人都能经得起战争考验的。

1986年10月30日，《解放军报》第三版的一篇文章中报道了我营榴一连排长李刘刚正确对待失恋的事迹。李刘刚的事迹在我营、在参战部队的官兵中只是一个缩影。

在作战期间，我们年轻的军人被不理解的姑娘“吹灯”得太多了，我营就有4个排长和12个战士被对象吹了，还有3人的妻子闹离婚。

这些姑娘和妻子们太不了解战场，太不理解军人了。有谈恋爱的地方就会有吹灯的现象。但是在战场上被吹了、离了，要比平时的刺激更大、痛苦更深，甚至是一辈子难于摆脱。

我营有一位排长，在恋爱多年准备结婚的女友离他而去的残酷现实面前，差点儿没挺住。营连干部和战友们给他做了很多工作，他才缓过劲来，又投入到战斗中去。但是，这个打击给他留下了终身抹不去的伤痛。我当时也曾劝说他，这样的姑娘不值得留恋，好姑娘有的是，等打完仗再找。

这次我想把他失恋的事也写下来。因为时隔久了，一些具体情况想不起来了，于是我联系到他，要他把当时的情况再跟我说说。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事已经过去了20多年，早已在省会城市成家立业，而且子女都快要成家的他却跟我说:“教导员，您不要提这事，我现在想起来还很痛苦。”

他的话让我感到非常意外。

英国小说家撒克里有一句名言:“时间是抚慰者，时间是镇痛剂。”可是时间老人、新的爱情和爱情的结晶却抚平不了他那颗曾经受伤的心。

我后悔了，不该跟他提这事，我也曾想不写他的事了，怕再伤着他。可是为了说明战时失恋的残忍，我还是提到了他，但恕我不再具体地描述他失恋的经过，不能道出他的姓名来。

“吹灯不要紧，只要主义真，吹了我一个，自有后来人。”在失恋、离婚的痛苦面前，我们的官兵以豪迈的英雄气概顶住了，战胜了。

榴炮三连排长李子孝，经人介绍与家乡的一位25岁的护士相识，在参战前三个月确立恋爱关系。部队要参战了，李子孝没有隐瞒，如实告诉了她。起初，他得到了那位护士的理解和支持:“奉献青春、报效祖国是军人的神圣职责。你参战，我也觉得脸上有光。你放心去，我等你回来。”毕竟是同时代的青年，而且双方都互相爱着。李子孝带着恋人的鼓励奔赴前线。

战火是试金石，它检验着爱情的坚定与纯洁。

到了老山战场，他们俩书信不断，保持着热线联系。但半年以后，护士来信告诉他:“我父母担心你在战场上受伤，万一缺胳膊少腿怎么办……”

为人父母，有这样的担心可以理解，战场上毕竟是会出现伤亡的。他们俩的恋爱出现了障碍，亮起了红灯。尽管李子孝向她介绍炮兵阵地比较靠后，说明危险性比步兵小，但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他不敢向她做出不会受伤的承诺。于是，他便通过介绍人多次给她和她的父母做工作，希望对方等他参战回来再决定恋爱关系的取舍。

最终人家还是不放心，说是等不得了，提出了分手。

当介绍人来信把终止恋爱关系的消息告诉李子孝时，他茫然。他怎么也想不到，刚谈对象不久还积极支持自己参战的她，才半年光景，曾经的信誓诺言就被战火湮灭了。

他震惊，他痛苦，但他很快又清醒了。战场上难免有个三长两短，万一自己“光荣”或者真的致残了，岂不是要连累人家一辈子。而且整个恋爱时节，他们不会有玫瑰约定，不会有烛光晚餐，不会有花前月下的窃窃私语，不会有手挽手漫步在林荫道上的浪漫。吹了也好，自己不亏欠人家，可以了无牵挂地安心打仗。

他是爱她的。他没有责怪她，而是写了一封祝她幸福的信。他告诉她“我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热血青年，渴望得到爱情和幸福，可是为了祖国的安宁，为了让更多的情侣享受爱情的甜蜜，我甘愿做出牺牲。”他跟她说:“你是位好姑娘，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出于无奈。你会找到称心如意的郎君的。我在遥远的战场上祝福你!”他在信中继续写道:“你放心，我不仅会带全排打赢与越军的战斗，也会打赢自己的失恋之战。”

姑娘啊，你能理解这位身在老山战场上的军人的爱吗!

李子孝怀着理解、谅解和关爱对方的心，很快从痛苦中走出来，他既没有懊丧，也没有惋惜，更没有颓废，他把满腔热情全部倾注在了作战上。

在战斗最激烈最危险的时候，他总是在炮位上一门炮一门炮地检查射击诸元和装药，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纠正炮手的操作，一个口令一个口令地下达炮击的指令;在烈日下，他光着膀子，带领全排战士整修被雨水冲塌的炮工事、猫耳洞;他带头挥锹平地、垒石、栽花，把炮阵地美化得像家园;他以自身的行动影响和教育本排3名失恋战士走出恋爱失败的阴影，重新燃起了生活的希望;他经常和战士谈心，给战士家里写信，联合家庭共同做好后进战士的转化工作。由于他耐心细致地做工作，全排人员思想稳定，作战勇敢，工作扎实，完成各项任务突出。他负责连队团支部工作，想方设法搞活战地文化娱乐生活，团的工作活跃，团员青年的突击作用强，连队团支部被团评为先进团支部。战后，他被集团军授予“战地模范干部”、被兰州军区授予“双立功先进个人”，并荣立三等功。

这么一位优秀、淳朴、憨厚、有情有义的陕北汉子，在收获战争胜利的同时，也收获了姑娘的芳心。

战后回到部队原驻地不久，经朋友介绍，他认识了甘谷电厂的电力实验小学的一位教师，两人很快坠入爱河，不久双双走进婚姻的殿堂。他俩婚后与女方的父母住在一起，我还到女方家看望过他们。看到他们夫妻恩爱，老丈人、丈母娘也很尊重和关心这位从战火中走出来没缺胳膊没少腿的年轻军人，我放心了。

伟大崇高的爱，金钱买不到，名利换不来，真心能得到，诚实能得来。

李子孝得到了。

人的一生，难免会碰到这样那样或大或小的挫折，但它们只能暂时或局部地改变生活轨迹，只要你不倒下，它们改变不了你总的方向和最终目标。

李子孝做到了。

他在部队干到炮营营长的位置上转业。退出现役后，他在宁夏银川一个区的工商局任副局长。他的妻子随军后跟随他转到地方，在银川的一家公司工作。现在夫妇俩一个退居二线，一个下岗，他们的女儿已是宁夏大学的学生。

曾经在战场上被恋人抛弃的他，最终获得了真正的爱情，组成了幸福美满的家庭。

我真诚地祝福他，祝福所有在战场上失恋、离婚的战友获得新的爱情、新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