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颜 编辑：李津
来源：婚姻与家庭杂志
ID：hunyinyujiating99
1992年10月，一位老人背靠枕头，手指颤抖着写下最后的文字：“人生实在过得太快了，坎坎坷坷，忧忧患患，直到闭紧了眼睛……”
在弥留之际，她想到了逝世多年的前夫左权将军。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当着女儿的面，老人将自己珍藏了几十年的11封家书（一共是12封，战乱中丢失了一封）取了出来，抚摸着那些已经泛黄的纸张，泪光隐隐。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这是战争年代，左权将军写给妻子的一封平常的家书。
“在闲游与独坐中,有时总仿佛有你及北北与我在一块儿玩着、谈着。特别是北北非常调皮,一时在地下,一时爬到妈妈怀里,又由妈妈怀里转到爸爸怀里来,闹个不休,真是快乐。可惜三个人分在三起,假如在一块儿的话,真痛快极了……志兰！亲爱的，别时容易见时难。分离廿一个月了，何日相聚，念念、念念。”
但，他们终是再没有相聚。
1942年5月25日，这封书信写下的第五天，日军的炮弹击中了他，家书竟成绝笔。
名将以身殉国家，愿拼热血卫吾华。
消息传来，整个延安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毛泽东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半日，走出来时，他的桌上多了一幅字，上面写着“国之忠魂”！
此时距离左权和妻子刘志兰结婚才只3年，女儿左太北刚满两周岁。
他们曾爱得那么深，缘分又那么浅。
短短3年，又好像是一辈子。
01
“亲爱的，你是沐浴在革命风暴中最美的花！”
1917年，刘志兰出生于北京一个商人之家，家境殷实。家里7个姐妹，个个相貌姣好，被邻居们称赞为“七仙女”。
姐妹中，刘志兰外貌气质最为出众，她自幼饱读诗书、才思敏捷，还写得一手好字，在北师大女附中，她是备受瞩目的校花。
在学校里，刘志兰阅读进步书籍与报刊，书中的思想深深影响了她，她决心投身革命，要为国家、革命奉献自己的一生。
“一二九”运动时期，刘志兰手举横幅，走上街头，参加抗日救国游行。因为在革命活动中表现突出，她被选为“民先”队长。
全面抗战爆发后，刘志兰与浦安修等革命青年怀揣理想，一起来到了革命圣地延安。
当理想落地，刘志兰才发现原来所谓的革命，并非一句简单的口号。
刘志兰被这里的艰苦条件深深震撼到了，粗茶淡饭，粗布衣衫，即便是领导也不例外。更难的是，女孩子们压根儿没法洗澡。刘志兰到延安没多久，浑身就长满了虱子，苦不堪言。
而震撼她的，则是这些人乐观昂扬的精神以及将革命进行到底的信心。原来真的有一群人，为了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可以抛弃舒适的生活，选择一条充满艰险、荆棘丛生的革命之路。
她很快适应了延安的生活，在干部培训学校学习结业后，刘志兰被分配到北方局妇委工作，并担任陕北公学校教导员。
学历高，长得又漂亮，刘志兰很快从一群女孩子中脱颖而出，成为公认的“延安四美”。
1939年，刘志兰跟随组织一起来到太行山视察、做宣传，在晋东南的革命宣讲大会上，刘志兰上台发言，她意气风发，活泼明朗。引得台下的朱德夫妇拍手称赞，他们笑着对了个眼神。夫妻俩同时想起一个人——八路军总部副参谋长左权。
左权毕业于黄埔军校一期，后又赴莫斯科大学和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深造，是当时八路军学历最高的将领。他随军南征北战，立下不少功勋，但因为忙于革命工作，耽误了终身大事，一直到34岁还是单身。
会后不久，朱德找到了刘志兰。左权的大名刘志兰早就有所耳闻，他可是八路军的一面旗帜啊，连毛主席都夸他是少有的军事人才。
想不到居然以这种方式和他有了交集，刘志兰既吃惊，又有点儿莫名期待，她低头回答，“一切听朱老总安排。”
朱德看着她害羞远去的背影哈哈大笑：“打仗，我是总司令，你听我的；找对象，你是总司令，我听你的。不要以为是总司令介绍，就委曲求‘权’了。”
一切就是那样的水到渠成。
1939年4月16日，左权和刘志兰在八路军总部潞城北村结婚。
一个是高学历的英武军官，一个是貌美如花的知识女性，堪称天作之合。
那天，老乡们带着土豆、白菜、萝卜、馒头、白酒赶来庆祝，院子里唢呐震天响，一曲《丹凤朝阳》热闹翻天，整个北村像过节一样。
晚上，当战友散去时，左权深情地望着刘志兰，用俄语说：“亲爱的，你是沐浴在革命风暴中最美的花。”
刘志兰听了，低眉浅笑。
谁说军人不懂浪漫，他说出的情话让人心醉。
这一年，左权34岁，刘志兰22岁。
02
等把侵略者赶出去，我一定好好陪着你们
可这浪漫总是来去匆匆。
左权是司令部最忙的人，每天至少工作16小时以上。
夫妻聚少离多。连见面、吃一顿饭都成了奢侈。
无数个漫漫长夜，刘志兰枕着思念独自睡去。
在战场上，左权是叱诧风云的将军；在家里，他是温柔深情的丈夫。刘志兰怀孕后，早期反应很厉害。左权每天傍晚都骑马从总部驻地去看她，一直持续两个多月。周围的男同志都知道参谋长爱老婆，女同志们更是羡慕刘志兰有个体贴的丈夫。
1940年，两人的女儿出生。看着女儿粉嫩可爱的小脸，左权的心都要融化了。他特意请彭德怀给孩子取名，彭德怀说出“太北”两个字，“太行山北面出生的姑娘嘛”。
初为人母的刘志兰，一面手忙脚乱地带孩子，一面为丈夫的安全担忧。
她所期待的爱情，即便没有浪漫，但是至少陪伴也不会缺少。
这本应是婚姻里的必需品，可他给不了。
在那个战争年代，在国家民族大义面前，他别无选择。
爱情最初的美好模样，被孤独一点点侵蚀，而后又被无尽的思念填满。
左权终于回家了。看到他那一刻，所有的委屈、担忧涌上来。左权一到家，一会儿收拾房间，一会儿给哭闹的女儿喂米汤，看到女儿换下来的尿布，马上主动洗得干干净净。
看着丈夫拖着疲惫身躯忙里忙外，刘志兰又是心疼，又是内疚，“忙了大半天，你不累啊？”
为了尽可能替妻子分担，左权把母女俩接回八路军总部，就近照顾，尽可能地弥补对家庭的亏欠。夜里，怕她累着，左权亲自爬起来为孩子换尿布。
身边有他的日子，她总是睡得格外踏实。那是他们婚后少有的甜蜜温馨时光。
百团大战胜利后，日军进行疯狂反扑，太行山的局势陷入危急。
安全起见，1940年8月30日，左权将刘志兰和不满百天的小太北送回延安大后方。
分别前，他请部队的摄影师，为一家三口拍了张全家福，照片上的左权和刘志兰都面带笑意，襁褓里的女儿，看着远方，画面无比温馨。
临别前，他殷殷嘱托，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等把侵略者赶出去，我回去好好陪你们。
好，我们娘俩等着你。
03
你既已许国，为大义而去，我便在心底念你一世
刘志兰这一等，就是一辈子。
此后的两年里，左权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战争中，再没能回家。
唯一能缓解思念的就是写信。
昏黄的油灯下，左权洗去一天的征尘，看着桌旁一家三口的照片，铺开信纸，将长长的思念，隔着时光和牵挂，装在短短的方寸之间。
纸短情长，见字如面。
“聪敏活泼的太北小家伙很远的离开，长久的不能看到她，当然更增加我的悬念。我只希望你一方面照顾着太北，同时又能很好安心地学习，有便时多写几封信给我。”“延安的天气，想来一定很冷了。记得太北小家伙似很怕冷的……现在怎样？半岁了，较前大了一些，总该好些吧!希当心些，不要冷着这个小宝贝，我俩的小宝贝。”……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倘若没有战事，他一定是个最顾家的丈夫和爸爸。
1942年5月20日，左权在给妻子的信中写道：
“在闲游与独坐中,有时总仿佛有你及北北与我在一块儿玩着、谈着，真是快乐。……志兰!亲爱的，别时容易见时难。分离廿一个月了，何日相聚，念、念、念、念。”
但，比这封书信更早到达的，是左权牺牲的消息。在写完这封家书后的第五天，日军又开始大举进攻，左权请命断后，不幸头部中弹牺牲，终年37岁。
无数个无眠的夜晚，刘志兰饱蘸泪水，写下一篇悼念他的长文。
“我常这样提醒自己，而天空是澄清的，太阳辉耀着，这是绝对不可能挽回的事实。我不忍设想原来精神旺盛身体健康的你，怎样遍体弹伤地辗转于血泊中，也不敢想象你断绝最后的呼吸和思想时，想到未完的事业和亲爱的人时，怎样痛切地感到对生之留恋……这是永远的恨事了……”
刘志兰谢绝了组织的安排，带着两岁的女儿，远离了丈夫生前的工作地。
25岁的她，突然成熟了，“在任何困难之下，我都要咬着牙关渡过去。如果有一点失望和动摇，都不配做你的妻子。”
斯人已去，生活总要继续，左权牺牲6年后，刘志兰终于走出阴霾，重新组建家庭，这段婚姻也得到了组织上的祝福。
再婚后，刘志兰仍一直坚持赡养左权的父母，把两位老人当亲人看待，让他们度过安稳的晚年。
1949年，解放军南下准备解放全中国，部队到达左权的家乡湖南醴陵，他的母亲才知道，她日思夜念的儿子已为国捐躯7年。老人家请人代笔，为儿子写下祭文：“吾儿抗日成仁，死得其所，不愧有志男儿。现已得着民主解放成功，牺牲一身，有何足惜，吾儿有知，地下瞑目矣！”
有如此深明大义的母亲和妻子，左权将军何其有幸。
缘虽短，情难尽。
在刘志兰心里，左权一直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左权生前还有一件憾事，多年来一直背着党内察看的处分。
左权去世后，刘志兰一直为此奔走，寻找证明材料，坚持向上级反映，在她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在左权牺牲40年后，中央有关部门出具书面文件，取消左权“留党察看”处分，还给他一个清白。
得知消息那一刻，刘志兰和女儿来到左权墓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这一生，你我终不负。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个人藏在心底就是一生。
你既已许国，为大义而去，我便在心底念你一世。
参考文章：
1、 回忆我的父亲左权 （作者：左太北，中国共产党新闻网）
2、 21个月写了12封家书——左权：烽火里的家国情怀（中国纪检监察报）
3、 再带给你十几个字——左权致妻子刘志兰 （共产党员网）
4、 左权将军的夫人刘志兰 为了永恒的记忆（人民政协报）
5、 初心 红色家书｜我总希望着你这样的发展——左权致妻子刘志兰（荔枝新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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